余述生回忆录之一
翻 越 大 巴 山
余述生
1932年10月,红四方面军主力被迫撤离鄂豫皖革命根据地,西征转战,实施战略转移。部队冲破平汉线,血战漫川关,越秦岭,涉汉江,12月上旬,进抵陕西省西乡县的钟家沟。上级很快下达命令,要翻越巴山,到四川北部,创建川陕革命根据地。
大巴山如苍龙横空,巍峨险峻,山势峥嵘,绵亘于川陕边界,隔汉中平原与秦岭对峙,平均海拔约2000多米,峰巅之上,已是银光闪闪。
从北麓到南麓,横跨100多公里,有上七十、下七十、山梁七十(里)之说。从陕西西乡到四川通江,一条羊肠小道,是入川的捷径,但早已杂草丛生,人烟绝迹。听说红军要过大巴山,一些老乡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,指着我们单薄的衣服说:“冰雪封山季节,别说部队过山,就是老鹰也飞不过去啊!”
在困难面前,红军战士一个个都像是钢铁铸成的硬骨头,对翻越巴山充满了胜利的信心。
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命令红七十三师为前卫,以二一七团为先遣队,由师参谋长李特亲自率部先行,为大部队修路和在山上搭棚子。命令传达下来,从团部到连队,紧张地进行着思想动员和物资准备工作。那时我在二一七团交通队任三班长,按照上级的布置,我们班买了一部分镢头、锄头,准备了砍刀、绳索,每人带了7公斤多稻草。
17日夜晚,号声打破了山村的寂静,部队在夜幕中沿着钟家沟起伏不平的丘陵疾进,细雨霏霏,打湿了单薄的征衣,即使在行进中,全身也觉得凉飕飕的。走着走着渐渐地东方发白了,天气变晴,透过晨曦,看见沟壑两旁,梯田鳞次栉枇,林木葱笼,不时有村落出现。行进了一二十公里,树木越来越少,显得一片荒凉。随着巴山的褶皱抬升,阴坡低洼处遍布冰雪,部队在雪地行进,只听得脚下吱吱作响,在阳光的照耀下,坚硬的冰层逐渐开始融化,水顺着往下淌,叫人难以往上爬登。有的同志在鞋底下捆上了铁脚码,没有脚码的同志就用稻草搓成绳捆在自己的鞋上。同志们你拉我推,互相关照,跌倒了又爬起来,还饶有风趣地编唱顺口溜激励情绪,前面唱:“路好滑呀!”后面答:“越滑越好爬!”前面喊:“坡好陡呀!”后面应:“越陡越好走!”歌声中一支修路大军不停歇地在冰层上作业,把滑溜溜的冰坡修成一梯梯的台阶。
部队像一条长龙逶迤前进,爬着爬着,再也看不清蜿蜒曲折的小径,好像这里压根儿就不曾有过一条小道。怎么办?指挥员忙询问带路的向导,探索路径。战士们砍灌木、荆棘,垫路、插路标争分夺秒。手脚被划破,就用烂布包扎一下,衣服被刮烂,衣襟随风飘荡。就这样边走边开路,一条小径渐渐地向巴山顶峰延伸。
越往上爬,天气越冷,空气越稀薄,山路更陡。山上布满了坚硬的花岗石、石英石和石灰石。往下看,万丈深渊,黑沉沉的不见底;万仞陡壁,犹如刀切的一样。峡谷间,袅袅升起淡淡的白云,不注意跌下去就粉身碎骨。有的同志为把安全让给战友,自己走在山崖外边。师、团首长边走边和战士们谈心,讲创建新根据地的战略意义,讲川北的地理环境、穷苦大众盼解放的迫切心情,说得大家心明眼亮,劲儿头倍增。连、排干部身上都背着两三条枪,还走在前面进行宣传鼓动。大家忘记了疲劳和饥饿。“加油爬,脚不停,马上就到巴山顶;谁英雄,谁好汉,巴山顶上比比看!”口号声震得山鸣谷应。“雄鹰飞不过”的巴山顶峰终于被红军战士踩在了脚下。
部队沿着巴山山梁疾走,夜幕徐徐降临,云层越来越低。我们迎着凛冽的北风掀起的飞沙,在靠近巴山南坡的山梁上宿营。上级要求我们全团要完成为后面3个团搭建宿营棚子的任务。白天,部队行军60公里,大伙都极度疲劳,而搭棚子的时间又短,任务十分艰巨。我们在山梁低洼处,找到了一块块较平坦的地方,点燃了一堆堆篝火,驱走严寒,用冻僵的双手,持着砍刀、锯子去寻找树木,锯的锯,砍的砍。有的手舞镰刀割蒿草,有的挖窝子,有的用绳子捆棚架,往上面铺树枝,盖蒿草。搭好第一个棚子后,我们想让潘副团长和身体弱的同志先到棚子里睡一会儿,但磨破了嘴皮,谁也不肯进去。那时,班里的同志们都知道我一直发疟疾,脸色蜡黄,四肢无力,劝我进窝棚休息。但强烈的责任感,光荣的使命,一直激励我和同志们坚持战斗了整整一个通宵。
次日10点多钟,全团完成了搭棚子的任务,李特参谋长逐个检查了一遍,都没有发现问题后,我们又踏上了征途。
这天,由于即将进入四川边界,团首长命令交通队担任尖兵,侦察敌情。我们带了3个向导,换上了从钟家沟买来的老乡衣服,头上缠着白帕子,走在队伍的最前面。巴山南坡,虽坡度轻缓,但小径崎岖。走了很长一段路后,我们终于看见山坡上出现了一块块梯田,地上堆着枯黄的苞谷秸秆,说明不远处就有村庄了。大家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,又加快了行军步伐。
下午3点钟,我们来到巴山南坡下的一个只有一二十户人家的小镇——核桃树。这天正好逢场,我们刚进场口,就听见一阵阵凄惨的哀叫,我们急促循声赶过去,看见一棵树上吊着两个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农民,身上皮开肉绽,鞭痕累累。两个恶霸嘴里骂着,正扬起皮鞭恶狠狠地抽打着。我们冲上去,还没有等两个家伙回过神来,德造二十响枪筒早已顶住两个家伙的胸膛。我们急忙把两个老乡放下,老乡饱含着感激的眼泪,紧握着我们的手,倾诉着他们被地主恶霸逼债的遭遇。
我们立即抓住这个好机会,召集老乡们在场上开了个大会,宣传共产党和红军的主张。开始,会场上鸦雀无声,不久,下面人声鼎沸,老乡们都说:盼星星,盼月亮,终于盼来了穷人的队伍。并应人民群众的要求,当场镇压了那两个作恶多端、民愤极大的恶霸。
接着,我们向两河口疾进,于傍晚在两河口击溃了敌人一个连,揭开了解放通(江)、南(江)、巴(中),创建川陕革命根据地的战斗序幕。
回头远眺,大巴山已银装素裹,苍苍茫茫,掩映在大雪之间,显得更加威武。
(作者简介:余述生 河南省新县人,1930年参加红军,参加了鄂豫皖苏区和川陕苏区反围剿、红四方面军长征、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。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,曾任成都军区副政治委员、中共第十二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委员。1993年8月9日在成都逝世。)